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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圆破镜顽痴生毒计,罪难赎贼首终殒命(中)
秦明自二层厢房一路奔逃而下,至楼底猛地停住,只觉灌入鼻腔的空气一刀刀割着心肺。
右侧出门是花园长廊,此时雨珠子噼里啪啦砸得起烟儿,湿而苦的土香顺着寒气层层扑面;左侧穿过帷幕即是后台,人声细而远,稀稀拉拉捂在当中正热闹欢腾的戏台子后头。秦明心中乱得迷糊,隔着纷繁挥舞的刀枪剑戟不清不楚望了那飘忽翕动的门帘一会儿,猜想陈林与大宝兴许就在里边等他,见着了难免头句便是——“你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秦明想了一瞬陈林隐在烟雾缭绕之后那张忧虑重重的脸,抓住木梯扶手的指头紧了一紧,留下几抹微湿的指痕。
他向右边迈出两步,不怎么过脑的瞎琢磨:怎么偏偏下起雨来。否则便可以从后门直接避回皈子庙大院儿去了,师父总不会扔下班子前后脚的追来。总归他自己不言语,旁人也就只当他我行我素惯了,倒省了很多没用的劳心伤神。又凑巧他是个话少性子差的,几多瞧出瞧不出的不妥,素来就是这么遮掩着揭过去的——只眼下一把伞也没有……冒雨么?
如此恍惚混沌,秦明竟当真又往外走了数步,像是打算触摸雨幕的模样。而一只手刚刚挨着片缕湿气,忽有另一只早已沾过水的手臂出现,一把将他按了回去!
按他那人急冲冲的来,一只脚还站在廊子外头。他鼻息热且迫近的打在秦明被他紧握住的那只手上,带着说不清惊讶抑或怒意的情绪直勾勾看着他,却只沉重压抑的喘息,半晌一句话也没有。
秦明怔住,目光中重影退却,撞入来人烫且凉的一双眼睛。
——林涛掌心仍按在秦明手背上,与他对望一阵。伞上雨珠嗒嗒坠落在地,汇成一小滩水渍。未几,林涛另一手将湿透的雨伞“啪嗒”丢了出去,喑哑着嗓子说了声“过来!”,便半推半拉着将人掩去了楼梯转角与戏台背面隔出来的半间空地上。那处狭窄却隐蔽,光都只透了个角儿进来,前头挂着一串儿九只的合抱红灯笼,长长的穗子垂下来,像是一张稀疏的帘幕。林涛闯进去的时候给灯笼嘴儿漏出来的木茬刮了袖子,狠挣一下没有扯开,又挣一回,施力愈加暴躁不耐。连着棚顶的巨大灯笼串给他扯出了“嘣”的一声响动,也不知哪里断了根绳索,簌簌飘落些细小的灰尘。那些灰尘就着天光在昏暗的死角莹莹闪着微亮,秦明被按靠在中空的木板戏台基子上,两只眼睛泛着迷蒙的水光。林涛咬牙看他一眼,刚冲口而出说了一个“你”字,又強捺住低头吐了一口浊气,这才重新抬起脸来,到底软和着声气道:“你——没事吧?”
他抓着秦明的那只手没意识的施力过紧,指节泛着苍凉的白。秦明却全无知觉似的由他攥着,只牢牢望着林涛不放,瞧见他眼眶下头挂着乌青,眼睛里头血丝蜿蜒,瞳孔逆光缩成紧迫的一对光点。唇边与下颔上胡须又长了出来,毛绒绒的乱。他极近的呼吸中夹杂着丝丝缕缕铁锈与尘灰的味道,那是疲倦与外间暴雨的味道,也更像是风雪加身的沧桑过后,钢铁蚀骨,青山染霜。
一种热烈焚烧奔涌着的炙流忽然自秦明的心脏中央狂腾而起。
他细看着面前这张脸,蓦然发觉在那些纠缠犹疑煎熬自封的时间里,自己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疯狂的思念林涛。那样灭顶的情感激越而迅疾的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所过之处有着脱胎换骨的力道与锐痛。这经历过人世百态嘴脸之后令他猛生脆弱的思念与依赖,几乎在林涛远赴前线两年有余的时光中也不曾有过。那些被人为按下抑或不了了之的委屈和痛苦,纠结与不甘,忽然统统造反起来——在这个似乎永远可以任由挥洒,以一种灼热灿烂且不速而来的姿态在他生命里安营扎寨的人面前,不管不顾毫无原则的,全线崩坏。
战栗刺麻着自筋脉爬满两鬓。秦明倍感无助的醒悟着,我竟是这样的爱着林涛。我爱林涛,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爱林涛。
——他倏地抬手抱住了林涛的脖颈。
穹窿间风声箜箜急打,有闷雷在厚重的乌云里轰隆隆翻了个筋斗。
林涛懵懵然愣住,本能的张开双臂接住了那个忽然从黑暗中合身扑过来的人,拥了温韧满怀。而那人压在他唇角的亲吻是有些凉的,凉而软,软而馥郁,也像是一滴雨,像是一颗沾着水汽的轻巧的莲子。林涛睁大双眼呆在原地,一颗心死了似的停跳一瞬,紧接着以他几乎难以负荷的欢快与蓬勃热烈的复活起来!他木然虚拢着两手,耳鼓里砰砰砰撞着自己的心跳声,京弦儿喝彩儿什么也听不见了,方才脑袋里不知从何说起的千头万绪也一同原地飞灰——本想凶巴巴的斥责秦明怎么不与他知晓这几日变故,想慷慨痛快的宣告父辈恩仇打杀随意……却又虚着一腔气力,想知道他何以忍得住声色不动,是当真与自己生分厌恶至此,非要清清白白分个你我出来吗!然而莲子落入了滚水,大火燎生了炊烟,骨肉烹茶以煮,他那一肚子的痛恨疼惜离情别绪在这翻转沸腾起起落落不透不休之间瞬息熬成了浆糊——
林涛猛地跳了起来,很不体面的将秦明“砰”一声重新扣回了墙上。
他一手隔在秦明脑后,解禁似的汹涌爱意没顶而出,满心毫无道理地叫嚣着“我的我的我的”。二人紧依在那方脆弱的木板后头,台上千军万马浩浩汤汤,台下数十观众双目炯炯,蹬蹬蹡蹡的鼓点顺着翕忽咣当的古旧戏台敲击在侧,敲击出一整个热闹非凡的人间。而林涛在那个人间之外幕天席地,用甘愿重入轮回的希望与绝望同秦明血脉交融。他喘息着狠狠厮磨秦明柔软的嘴唇,将那两片汁水饱满的花瓣自粉白噬咬作靡红,唇舌流连间爱恨浑噩杀意铮然;而秦明分毫不怠,软玉也作利刃,缱绻灼烧中恩怨清明死生一线——在那些不断试图说服自己原谅林家旧故的过去,秦明早列出来了一大堆正直堂皇的理由。关于人不为己的,关于力所不及的,关于无心之失的……能让上一辈的所为与不为得出一句“无可厚非”的大道理有千万个,可千万个打磨不去心头魔障的大道理,也远远抵不过眼前这愈发明晰却霸道任性的一个。
舍不得。舍不得。
林涛唇畔见血之际,指腹亦觉濡湿。
他懵愣愣停住,终于听闻秦明齿间恨恨研磨着的两字是“错了”,当即撩开秦明垂下的额发去看他的眼睛,问道:“什么?”
天光吝啬。林涛只得见晶亮水珠流线一缕落在秦明绯红而软糯的侧脸,烟泷泷,雾蒙蒙的。
错了,全错了。这世道如此荒唐,他竟还嫌见得不够多、竟还要为了那些全然不值当的人事纠缠浪费与林涛在一起的时间。
并且已然浪费了那么多。
秦明对着林涛急切的眼神,在里头看见了一薄片儿小心翼翼的光亮,琉璃镜儿似的脆。他在黑暗里不声不响的静默着,忽然伸手戳了戳林涛睫毛上那一小片儿湿哒哒的光亮。
而后微微踮脚,缓慢而清浅的重新吻住他挂在唇边的一丝鲜红。
恰在这时,棚顶又是“嘣嘣”两声。先前受创不轻的大红灯笼抖了两抖,哐啷一声巨响——掉下来了。
戏园子满场的热闹登时给唬得静了一静,徒留窗外雨声渐轻将尽。
一场秋雨,漫山浸草。
一季荣枯。
重生。
***
据说三庆园留着一对儿同治年间的丝面儿老灯笼,前些日子不知怎的寿终正寝了一边儿,活把园主心疼了个半倒。小老头拉着陈林上了好几回的酒桌,哭哭啼啼揉他的心口,呜呼哀哉念叨“打小儿看着这对儿灯笼长大”,硬蹭了陈林私藏的陈酿几坛。李大宝很不服气,背地里嘟囔那灯笼连手带脚加起来也老不过十年去。再说了,它掉下来又跟咱们没关系,凭什么要咱家供他酒喝?
林涛嬉皮笑脸打哈哈,心里有鬼的瞄了秦明一眼。人家八方不动稳当当的坐着,只是面无表情低头想了一瞬,眨眨眼睛转头看他:“林涛,你不是说前些天源生号往京畿卫送了不少老酒?”
“……”
那没话说的。林军爷近茬正犯毛病,秦明瞟他一眼便觉护心肉上拧着劲儿的酸疼。只因先前那场郁躁秋雨到底招了秦明的病根儿,很教他咳了几日,至今还没好利索呢。林涛心疼得五脏移位肠子打结,深觉自个儿是个二百五。大丈夫能进能出就得能屈能伸,本分的就该不要脸面死缠烂打才对,什么时候这样没出息,倒要磨蹭得秦明先来与他服软儿!这不,有缺就得有补。今儿个午后,空气不冷不热的怡人,司令部就有兵殷殷切切抬酒往皈子庙去了。
秦明立在院儿里看着实诚诚的大坛小瓮摆了一地,又看看自家师父合不拢嘴的拍开封泥满面沉醉,转头与送酒来的小榔头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小榔头立刻垮了脸,委委屈屈道:“师哥,我虽说眼下不唱戏了,好歹也还算你师弟不是?再不济还是我涛哥的兵,咱里里外外怎么算都是一家子,哪有落地就轰人的道理……”
秦明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道:“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我要与你一路去找林涛。”想想又道:“方便吗?”榔头先愣了一愣,转眼拍腿笑道:“方便!旁人兴许不便,你要想去,可有人巴不得的。”说完这话一抬眼,竟见他师哥弯起唇角笑了一回,登时给晃了眼睛。榔头心中啧啧慨叹,却很是不敢与外人说道。
一列送酒小兵与秦明回到卫戍区的时候,林涛正在校场与人跑马。四围立着整排的红心靶子,满场尽是庄严且危险的硝烟味道,马踏一步枪响连声,砰砰啪啪倒下一片。林涛比二顺位的枪手快了一个半的靶位,勒马回身,场中立时爆出欢呼山响。屈居第二的小子跳下来,愤愤然将枪嘴儿往腰间随意插了一把,涨红了脸不平道:“这回是马没挑好!”便有人笑道:“拉倒吧,上天入地的快让你埋怨了个遍,还不是比一回输一回?要我说你差不多得了,涛哥不算你还是咱们家数第一的神枪手,够神气啦!”那小子愤愤然瞧了人家一眼,又很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咕哝道:“好歹比上回抢了半个靶位,我早晚有一天要赢了他的……”
“啧,行啊。”林涛蹭蹭发烫的枪口,倚在马脖子上半俯下身来,笑眯眯的:“我等着你。”
秦明站在不远处将这样的林涛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只觉他这趟回来更比过去多了些不同的味道,耳根竟不知为何热乎乎的有点儿发烧。小榔头那厢蹦蹦哒哒早给人拽走不知闹什么去了,秦明闲闲瞧了一会儿,刚想走近前开口叫人,远远儿忽有一人急匆匆蹿出来,抢着递了一份文书上去。秦明脚步一迟,便见林涛在马上就手儿扫过两眼,当即面色发沉,翻身下来绕过人群,与那通信员一路向另一方向去了。
秦明将他神情变化看清了七八分,见他前头生风似的快走,后头跟着的通信员亦是白着脸频频抹汗,由不得的就要跟上几步。许是事情紧急,林涛并未走开很远,寻了处僻静地段,内院一拐便进去了。秦明被他落下一截距离,刚刚靠近便听得里屋林涛怒喝了一句:“说!”紧接着另一个发颤的声音响起来,隔着一堵墙愈显得呜咽不清:“……草原痢疾……都是马上长大,打猎吃草也活得……咱们车又开不进去……”
如此断断续续不明不白,秦明听着猜着愈觉不安,免不得心火勾动旧疾,喉头一冲咳了两声出来。立时间隔墙人声戛然而止,一只手电似的破门出来,一把将他整个儿扯了进去!那动作带着一种凛冽的力道与威严,活脱脱像只危险的豹子。秦明惊了一跳,门板哐啷里抬头直撞上林涛戒备而隐有杀意的眼神,而林涛将他看清后亦是一顿一愕,先立即撒了手,转而又换了种全然不同的力道重新拢住,只道:“今儿个怎么——想起到这儿来了?”
秦明亲看着他目光里的锋利化雪似的倏忽散了,心脏却仍带着余悸砰砰蹦个不停。他既是绝不会惧怕林涛的,这没来由的心悸便更显得不好了。秦明低头呼出一口气,见林涛回过身去拍拍通信员的肩,小伙子便揩着额头出去了,手里还捏着那拆了封皱成一团的文书。
秦明抿唇瞧了那信一眼,敛起眉目。未几,只自顾自走到桌边撩开袍角坐了,转头与林涛道:“小榔头还说有人巴不得的想我来,可我真来了,倒似乎是不大合适的。”
听他这话带俏皮,林涛微微一怔,抬眼果然瞧见秦明有些笑笑的样子,一时觉着方才接了战报的沉重也轻快了不少,晃晃悠悠凑近两步,佯作叹气道:“原本是巴不得的,可现在又觉着你窝在家里也没什么不好……“话至此处倒多了几分认真,别扭道:“瞧我几天没盯着,净招了些奇奇怪怪的人围着你转悠,又送花又包场子的,转得我心烦。”
也不知秦明近来是如何心情大好了,听他胡说八道也不恼,反偏头过来瞄他,笑道:“招得来旁人,也与你不同。”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意味深长,林涛竟觉着自己听出来了好几层的意思,却不知是褒是贬真假何如。只面前端坐的那方诱惑太大,眼下尚容不得他细细品味,抬眼先看见了秦明撩开袖口掀他的茶杯,精致的腕子面前一晃,小盖碗儿端起便遮了大半张脸去,只露出两撇长眉并一双温柔的眼睫,鼻尖小痣隐在蒸腾热气之间,瞧不真切了。林涛看着看着,心猿意马,当即长腿一抬膝窝一弯直杵到了秦明的凳子沿儿上。秦明这厢倒水喝茶压咳嗽,刚抿了两口,冷不丁给他撞得一震,两腿急让也已溅湿了衣摆。林涛反应倒快,见缝插针立马将腿岔进秦明两膝之间——如今果然依照自省知错就改,愈发不要脸面了。秦明给他闹得又咳了两声,抬起头来的时候呼吸微乱,眼角都要泛红。林涛在一个要命的距离里热乎乎的遭受重击,胸口酸软得没救,当即就着他张嘴喘气儿的空捧脸狠嘬了一口,贴着秦明润红的唇瓣问他:“我有什么不同?”
秦明瞪他一阵儿,侧脸避开,耳廓在窗格子的日光里透着暖融融的橘色,终于不肯纵着他了。林涛眼力劲儿极佳,很知道见好就收,却要缠着他问旁的:“到底找我干嘛来了?”秦明两只眼睛望住门外,仍定在方才那通信小哥儿匆匆踩过的纷乱树影上,瞧着却有些心不在焉,道:“无事了。”要说他这回过来,原本真遇了正事要与林涛商量。却不料见了不该见的人,听了不称心的事儿,一岔二岔倒岔得他乱了心思变了想法,一时竟不愿林涛多操心别的,再不提了。
如此一事未了又压一档,过了不多时,秦明那尚未痊愈的风寒又反复起来。李大宝刚洗净扣盖儿收进去的小砂锅只好再请出来,咕嘟咕嘟满院飘香的炖药材。只如今多了个好差使的福全儿,小小子江湖上摸爬滚打历的多了,按方子煎药倒比大宝更见老道。
这日林涛有时有晌的照旧往皈子庙出溜,进门便见他一手拿着个蒲扇猛扇,一手拈着张方子大摇其头:“瞧瞧瞧瞧,什么大名头的老字号,狗屁不通!”林涛原本要往内院儿直拐的势头那便收了收,手里咸酸果子先扔了一包给他,笑道:“哟,谁又惹着咱们全爷了。”
小福全儿扔了蒲扇接零嘴儿,瞧见林涛脸上是素来没个笑,这回倒也忍不住倾吐两句:“前些时日药行给秦先生拿来的黄连汤,眼瞅着见好了没用着的。”他抖落着手边的药方子翻眼白:“刚又教我翻出来查了一眼,好家伙!分量不对,缺标短味,擦屁股的草纸也要比这讲究!”说罢就要将那方子往火苗上怼,嘟囔道:“难怪先生早交待要烧了的,我倒还嫌糟践……”
“等会儿——”
林涛一搭有一搭无的听着,冷不防一耳朵听出来了什么弦外之意,伸手那就将已然着了边角的药方儿拦了回来。小福全儿老大不乐意的乍手:“你干嘛!”
林涛也不理他,心里惴惴着诡谲将那罗家错漏百出的一张药方翻来掉去看了几回,猛然灵犀一闪,摸出那纸上几道浅浅折痕。
他将白纸黑字的文章循折痕翻回过去,满篇治病救人的药材之间,跃然而出一句怪话:
望江南子,亥白,枳实二分;黄连,桂枝,重楼共研莫忘。
——月十五,亥时二刻,联贵楼。
这是一封邀约。
***
·药方捎信的点子来自 @桃毛仙 ,My桃是个爆仓的脑洞库
·方子里的药材全是胡扯,除了黄连桂枝人参其它跟黄连汤大概没啥关系~
·那时候的卫戍区应该暂时还不在北京,依然胡扯><
假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