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成水儿

南门儿吹云,十指儿着的

【林秦AU】梨门关(章一)

梨门关

 

#民初AU   #林警察X秦青衣

 

楔子

 

1917,北京,秋。

“嚯,吆喝手巾把儿瓜子儿凉糕什么的都收了吧!听见没有……嘿,说你呢!”

李大宝脸上勾着粉彩,穿着个刀马旦的靠子风风火火往外冲,恨不能拔了身后一面旗往那伙计几个头上敲的架势:“他今个儿头回愿意唱花旦,你们都给我消停点儿!” 

她这么个明晃晃的扮相,破马张飞的气势扯开嗓子吼,竟也没能多吸引几双眼睛往这边儿瞅。两厢后楼外加当中池座的一对对儿眼珠子尽数盯在那披红挂绿的戏台子上,头碰头叽喳不停,个儿顶个儿兴奋得满面红光,人声算不得鼎沸也是离开锅不远了。

“宝爷,这不离开锣还有会子吗!”当中一个嬉皮笑脸:“等他开了嗓儿就没人搭理我们了,秦老板这回想通可也算挡了我们糊口,您不能再打击我们这些苦哈哈不是。” 

这句却不知戳了这位穆桂英什么痛处,当下竟眼圈一红流下泪来,当真拿了个木片刀子往那人屁股上砸,边砸边哭道:“什么想通,想通个屁!你们这些王八蛋都给老娘滚出去!” 

这通急转而下直晃得一圈儿小贩面面相觑。这李大宝虽是个桃李年华的小姑娘,几年来却是眼圈儿也没见她红过,这般哭天抹泪儿却是头一遭。她这边正噼里啪啦苦殴几只撒气筒,那边班主陈林从后头吹胡子瞪眼绕过来,拖着她的腕子就往回拽:“小丫头片子又撒泼,谁教你扮着就出来的!皮痒了不是!”

“师父,今天这出我顶老秦成吗?”

她一步三拧地往回撤手,唇角打颤。陈林迟疑回头:“你今儿个怎么了?你顶?今天来的都是听秦长笙唱花旦的,谁要看你?你……你这是……” 

李大宝白着一张脸,粉彩遮着瞧不真切,手却是冰凉凉地蜷在陈林掌心里。

 

“大宝,怎么了?”陈林心里一突,停下来盯紧她:“他要干什……”

 

那边台上管弦刺拉划开一个文场面,开戏了。二楼雅座上有些客人立刻激动得蹿起来两手从锦盒里抓着珠宝抛出去,比谁更阔气似的,整个人几乎要从上面折下来。

 

女戏子捂着嘴哭花了粉彩,任师父老脸憋红团团转,一句话再不肯说了。

 

这世上便有些事情,饶是你能拦也舍不得拦的。

舍不得。

 

 第一章  戏青衣梨园初溅血,怜九月夜半苦烹茶

 

1914年农历九月初九的北京城,天儿正转冷,人却热闹。

 

不过这京城自古最不缺的本就是热闹,更别提今天恰逢了个有说头的节气。尤其那大栅栏里的戏园子地界儿,咿咿呀呀叮当作响折腾了整日,一窝一窝的人往里边儿涌,仿佛那看戏的价码很亲民。

 

那么当然没有例外,有太平班子坐镇的三庆园今天也还是爆满,可这爆满的姿势却又与平日不同些。外面挤着好些个穿黑色制服戴平顶大头帽子的警察,一个个人模狗样的轰走了一波戏迷,把大门口守得严丝合缝儿。这下被仅仅驱离几步远的人们更加走不动道儿了,不是胡沁,需知道那粉墨堆儿里的八卦可远比戏折子更好看些。

 

林涛的娘是个实打实的戏迷,时时念叨些个“吃饭别上厨房,看戏别上后台”的老话儿。他脑子里这么一闪,掀门帘儿的动作就滞了一瞬。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小黑哗啦扯开那布片子大踏步走进去,懵愣愣大剌剌地回头瞅他:“怎么着林队,咋不进来?”

 

他这一声倒是把后台里间旁的动静儿压了下去,原先隔着十几步远直往耳朵里钻的嚎叫也噤了,一时间鸦雀无声,十数双眼睛巴巴地盯着他们瞧。这时候唯一没瞧着他们的那位就很是出挑了。那男子穿着一身雪雪的水衣子,脸上像是刚拍了底色,更显得整个人素白如纸。他正侧身坐在那儿有一下没一下地调着粉彩,手边一把精致小巧刮眉毛的刀子,刃上有血,没遮没掩的就那么搁着。一人一刀一同静幽幽,与这空气格格不入似的。倒是他身后站了个勒着头愈显柳眉倒竖的小丫头,一团火的俏丽样子烧着,愤怒值直冲房顶大梁。方才迎他们进来的班主陈林立在一边气急败坏地扯她袖子,扯一下她挣一下。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刚跟这儿鬼哭狼嚎什么呢!”

林涛心下有数挪开眼睛,瞅着堆坐旁边手背流血不止的罗家二世祖循例问废话:“哟,您胳膊伤着了啊,这回又是哪家大姑娘挠得?”

 

这话说出口,不单罗敬想起来了他还得继续卖惨细细告状,方才置身事外的那尊雪菩萨竟也撩开眼皮瞧了林涛一眼。不知怎的那眼神儿丝丝锐锐带着凉气儿,直看得林涛疑心老天爷打算提前立冬了。

 

“他对我动刀子!”罗敬冲林涛挥舞他肥爪上寸长的口子,虚弱无骨靠在小厮身上中气十足地嚷嚷:“一个戏子,爷爷真真是给了你脸面……”

 

“滚你奶奶的脸面!”

雪菩萨身后那团火熊熊燃烧了:“姐姐我有爹娘给的如花似玉一张脸,不稀罕死色坯城墙带拐弯儿的二皮脸!”

 

那罗敬登时给气了个倒仰。他叔叔罗钥是京城药行商会的会长,有地位有实权名声好,膝下又没有儿子,实实在在是把他当继承家业的小辈儿疼爱的。他自打十二岁起便在北京城吃得开开的,哪个秦楼楚馆不将他财神爷似的供着,哪个唱曲儿拉弦儿的不对他笑嘻嘻的伺候着,今天倒是头一遭在这太平班子吃了晦气,下九流的戏子个顶个横眉冷对,那班主陈林也不识好歹抄着两只手捣糨糊,最后竟教他见了血。啥也甭说,这事儿没完。

 

他指天誓地冲林涛摆谱:“林队长,你们谭局可是我叔叔的把兄弟,您看着办吧。”

 

看着办?看个屁。用脚趾甲盖儿里的泥想也知道是这个驼儿畸骨的罗家大少爷调戏了人家戏班子里的小姑娘——八成就是那个“不稀罕他二皮脸”的漂亮丫头,结果让人家烈性的给放了血。若是真能依着我们林队的意思,他更乐意把自己裤腰带里的枪借那姑娘使使,要放血就多着点儿甭客气才是。

 

让我看着办?呵呵。

 

林涛在心里摆出一个数九寒冬的冷笑,那你就去警局跟你的干大爷我们家谭局好好亲热亲热吧。反正撑死了一顿数落,这两年不就着谭永明的骂还真吃不好饭。

 

“小黑。”

他温柔又喜庆地冲罗敬笑笑,对方立刻十分坍圮地冲着小姑娘那边儿趾高气昂。林涛接茬儿把话补完:“把罗少请到咱们那儿好好坐坐。”

 

“林涛你大爷!”罗敬呆了半晌转头跳脚,那样子倒是一点也不孱弱了:“抓我??你吃假耗子药了么??”

 

“哟哟,别这么孝顺,我不是您大爷。”林队长大拇哥往后头一比划,扬扬下巴皮笑肉不笑:“您大爷跟我们局子里头呢。”

 

他边说边往小丫头那边晃悠,到了近前低头看她:“你也跟我们回去一趟,当个人证说说他怎么欺负你的。别怕,完事儿了我亲自送你回来。”

 

那姑娘登时一愣,画得英气十足的两道长眉皱成一团,向后梗着脖子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林涛疑惑地眨眨眼睛,放出满头问号。一旁的陈林笑得尴尬。

 

“好。”

 

一把沉澈清冷的声线飘起来,林涛眼睁睁看着从他进门就没开过腔的雪菩萨站起来:“劳烦林队长带路。”

 

得咯,还真不是大姑娘。

 

***

 

抽烟的功夫林涛抓着小黑把请回来的这尊菩萨厘清了七七八八。这位原来就是他老娘隔三差五要挂在嘴边溜溜的秦长笙秦老板,太平班的台柱子,三庆园的摇钱树。他本工的是青衣,偶尔也串串短打,旁的就从不肯下场了,多少银子也不成。便有人说他是技穷,不如那些能灵活串行的戏子。可谁心酸谁知道,谁数钱谁高兴。总之人头最旺的永远是三庆园,名号最亮的永远是秦长笙。只是这秦长笙性情不大好相与,鲜少与人交际,孤僻得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他卸了妆的样子。捧戏子的本就大多男女通吃,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反惹得不少狂蜂浪蝶遥望山高愈攀缘,银子砸得更起劲儿了。不过那太平班的班主陈林却也不是简单角色,看着没根儿草似的东倒西歪给钱就卖菜,在秦长笙这头倒是护得死紧,滑不留手一尾鱼,班子红起来的这几年愣是滴水不漏。今儿个不知罗敬是使了什么歪门邪道,竟给他摸到后台去了,却也没占着什么便宜,闹腾得秦老板烦了,二话没说就赏了他一记完美切割。

 

林涛听得津津有味,直想来半斤瓜子儿。冷静下来又笑着给了小黑一个暴栗,合着这证词也甭听了,小子可以啊,包打听啊。

 

小黑还说秦长笙最出名的是《春秋配》跟《桑园会》,林涛默默记下了,琢磨着改日要带老娘来听听。

 

回到警局又出了点麻烦,罗敬那王八羔子捅咕了人回家报信儿,他叔叔知会了他干大爷,他干大爷又知会了林涛,说是纠纷复杂,明天他亲自来看。得了,这下秦长笙跟罗敬都得跟他一块儿过夜了。林涛嗯嗯啊啊应了上司的电话,转头就把罗敬按规矩扔进了号子,小窗户一关隔绝了那丫的吱哇乱叫,然后叹了口气给秦长笙搬了把凳子,搁自个儿对面:“秦老板,世道黑啊,委屈你了。”

 

那边厢静默一阵,微微偏头问他:“我不用也关进去吗?”

 

“那哪儿能啊,”这话倒让林涛有点语塞,哪有人这么自觉要蹲大牢的?他想了想,脑子一哆嗦脱口道:“我娘是您的戏迷。”

 

秦长笙摆出了一个看上去像是“释然”的表情。林涛大概不知道他正义的一颗红心在秦老板这儿已经成了为偶像大开的方便之门。

 

静默。

 

林涛与秦长笙两两相望,只觉得这时若是夏天更好些,至少有点蛐蛐儿青蛙什么的叫唤叫唤,缓和一下气氛。他开始后悔放那帮兔崽子回家过节独自守夜,考量着要不要去把罗敬的小窗户打开让他出点声儿。

 

“林队长,”

 

秦长笙忽然开口,林涛一凛。

 

“有热水吗,我想洗脸。”

 

热水是必须有的。秦长笙仔细把袖子折上去,左边三下,右边三下,每一折的宽度高度都一模一样儿。林涛心想唱戏的都这样吗,动作讲究得什么似的?转念他又在心里默默划掉了这句话。不是,至少白天那个满脸写着精气神儿的丫头不像。

 

“多谢。”

 

林涛这边正瞎琢磨,那边秦长笙擦干净了脸,理着袖子向他声调平整的道谢。两个人抬头的时候目光撞在一处,林涛脑子里立刻蹿出四个字来:素色如锦。

 

前头秦长笙一直糊着粉白底色,整张脸净得像月亮,眉眼都雾蒙蒙的。加之他性子冷清,不说话也不爱笑,便更觉得冰冰凉凉。林涛本疑心这么个性情的人,表情都没几个,怎么唱成角儿的?那些悲悲喜喜爱恨嗔痴的桥段,这个人真能鼓捣出来?可现在瞧着他素面朝天,林涛反倒觉得有几分可以想见了。秦长笙的脸庞原是温润的,溶溶糯糯像是一团丝,黑白分明的眉目,精致秀逸的骨相,活脱脱一张水墨画,古韵十足。只嘴唇颜色妍丽些,饱满圆润一颗珠,唇角带着个喜人的钩子。

 

这张脸若是肯摆出些灵动的模样来,想必是很有味道的。

 

林涛下定了决心,必得听他一出戏。

 

秦长笙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坐定,走动间身上那件水衣子薄得兜风。林涛的目光跟着他,转头拿了件大衣过来:“夜里凉,我这儿有菊花酒,喝吗?”

 

今天本是重阳佳节,林涛打定主意放兄弟们回家自己值班,早早就备了一壶酒打算自斟自饮。这下有人作伴儿更好,立刻摸出两只杯子来,自己一个秦长笙一个。

 

秦长笙接过大衣,放在一边;接过酒杯,也放在一边。然后他说:“谢谢。”

 

林涛登时觉得这是个十分精致的拒绝了。

 

他皱眉瞧着对面那尊雪菩萨,心说这人怎么这么隔路,这是啥意思,怎么有点热脸贴冷那啥的感觉呢。

 

可秦长笙依然坦荡而天真的看着他,看久了林涛竟品出一丝诚恳来。接着他抿了一下唇,可爱。

 

林队长那点儿刚冒青烟儿的火气没了。

 

他似乎忽然灵窍大开的理解到,秦长笙的拒绝是打心底里嫌弃的;而他的谢谢也是真的觉得按这俗世道理,这时候需要说这么一句的。

 

这俗世啊。秦长笙真像个菩萨。

 

林涛觉得自己没准儿开了第六识。

 

于是他就从善如流地往清净处想了想,福至心灵问道:“我给你煮菊花茶吧?”

 

这回秦长笙顿住了,思索了一下,点头。

 

林队长挺有成就感,兴致勃勃点了小炉子,拿来祁菊小茶壶。水汽蒸腾里秦长笙坐得近了点儿,伸手去火炉附近取暖。他一双手生得纤细颀长,尾指微翘,单是亮出来就像捏了个决儿。林涛看着那手给自己倒茶,一瞬没留神儿让茶水溢出来打湿了鞋尖。

 

月光清凌凌洒在静悄悄无人问津的两只酒盏上。

 

早上小黑来签到的时候,林涛正在接谭永明打来的电话。上头让他公事公办,罗敬那小混蛋该关关该揍揍。据说罗钥一听对家儿是秦长笙就惆怅了,说秦老板的话,我不插手。

 

林涛搁下电话冲着小黑咋舌,啧啧啧,这可真是名角儿啊。罗敬是不是不知道他叔叔也是这位的戏迷?

 

名角儿坐在一旁,听见罗钥的名字当即蹙了眉头。

 

林涛扭头瞧见他脸色不好,笑道:“秦老板还不回去休息?”

 

秦长笙正心下烦乱,当即黑着脸瞥他一眼:“林队长昨天说的话,可是忘了?”

 

被点名的那个果真是开了六识,反应一瞬就笑嘻嘻站了起来,吆喝小黑道:“给我盯着点儿,我送秦老板回去。”

 

小黑懵登脸瞅着俩人的背影,探出脑袋去瞧了瞧外边儿的日头。

 

 

***

 

秦小明没有改名字啦,后面会讲到~

感谢@Z念奴娇&@尤菲姐姐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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