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成水儿

南门儿吹云,十指儿着的

【林秦AU】梨门关(章六·下)

#民初AU  #林警察x秦青衣

第一章  戏青衣梨园初溅血,怜九月夜半苦烹茶

第二章  痴老母心念炖秋梨,林大斧灵机拨鲁班

第三章  救褴褛长笙识古玉,因缘会崔白遇华佗

第四章  女儿情花旦献珍脍,怀璧罪红楼锁檀郎

第五章  平康女仗义传音讯,怒髦英冲冠踏勾栏

第六章  还碧璃暴雨催往昔,除旧岁杯酒诉衷肠(上)

第六章  还碧璃暴雨催往昔,除旧岁杯酒诉衷肠(下)

 

“涛儿,面起子掰一疙瘩下来。”

 

“啧,使劲剁啊!话儿说头里,馅子粗了可不香啊。这软胳膊软腿的今儿中午那肘子谁吃了?”

 

“面发了就撒点儿干的再揉巴揉巴。”

 

“您那是压面片子呢!擀饺子皮儿得当间儿厚转圈儿薄!”

 

“行了行了你滚一边儿去吧,干不了个囫囵事儿。诶诶,锅开了洒把凉水啊。”

 

林涛他娘姓邵,名锦元。按理说该叫她林邵氏,可正主儿不干啊。拿她的话儿来说,嫁人怎么了?嫁人把祖宗都嫁没了?有道理。林涛他爹没意见,咱也不能犯人家忌讳。就这么着,当姑娘的时候街坊叫她大元子,嫁了林爹爹就改成锦嫂子。锦嫂子的夫家是个忠厚老实整日带笑儿的,耳朵里装得住媳妇儿的话。他娶她的时候是个帐房伙计,东家厚道,小日子算过得红火。虽说后来老铺易主,颠沛了几日,总也没断了活路。林涛十二郎当岁的时候,他爹过世,大伙儿这才更瞧出邵锦元的泼辣劲儿来。她一句孤儿寡妇的词儿没哭,亲戚朋友也不求,儿子屁股上一踹就让他接茬儿上学去了。也不知她怎么扛过来的,整五年没漏出半分怯去。只林涛警局报道的第二天她就撒手不干了,告诉大小伙子我养你养够了,该你孝敬老娘了。说完她眯觉去了,留林涛摒着一腔热血站在原地小脸儿倍儿红地琢磨怎么报效他娘。

 

她这样儿个难得的脾气,早些年在左邻右舍真颇有名望。可也不知岁数大了还是年轻时太过劳心,约么三年前开始她害了个毛病,没时没晌就得迷糊一回,犯起病来亲儿子也不认得。好在她不闹人,也不上外头乱跑,糊糊涂涂自己念叨一会子再就能哄睡了。因着这个病锦嫂子渐少出门,旧人依稀面生,新嫁娶新落地的更不认得她,倒像个名角儿退隐了。只人的脾性哪能那么容易变的,她窝在屋里也能开出花儿来。单看今儿个除夕,往胡同里打眼儿一瞧,哪门哪户装扮得最喜庆最花俏哪里就是她的老巢了。

 

若说林队长乐呵呵少发愁的性子随了他爹,豪爽潇洒的热乎气儿就得是随了邵锦元。只不过这会子他全然不见乐呵也不见潇洒,心里装着没闹清楚的事儿让老佛爷磕着瓜子儿差遣了整一晚上,现下还要卸磨杀驴。

 

洒把水——哦凉水。驴这就要洒水了,邵锦元拿眼睛一瞥操起锅盖就抡过去。林涛虽心不在焉,肢体反应倒还健全,扎着爪子就跳开了。他娘已经开骂:“惦记什么呢你?刷锅水下饺子啊??”

 

林涛反击:“刷锅水你不倒喽!”

 

他娘一脸淡泊:“我为什么要倒?你的活儿。”

 

邵锦元没说完就坐回去了,嫌林涛弄的丑,勉为其难帮着包饺子。一面瞅着自己儿子很没脾气的乖乖听话任劳任怨,一面观察他眉心那个纠结的疙瘩。想了想便问他:“这大年三十儿的你不上太平科凑热闹去?可别说跟家陪我呢啊,不稀罕你陪。”

 

林涛给他娘一个“你又来了”的白眼,闷头干活不吱声儿了。

 

除夕为止,秦明伤势好利索也有半个来月,林涛心里没通的堵却塞得看不见边儿。那日小黑将他抓回去,半条腿刚踏进谭永明办公室劈头就是一把枪。谭永明跳着脚让他捡:“林队长好大的威风!也给我两响儿好不好?”

 

林涛一乐,当真把枪拎起来,逛荡在手上玩意儿似的转:“怎么着,我错了?抓错了还是揍错了?”

 

谭永明让他那个吊儿郎当的德行气得心管子疼,抖指头点鼻子骂道:“你就跟我这儿没轻没重的贫,哪天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要说这位谭局长冲林涛发火,还真有几分是替他着想。林涛少年时期就在他手底下混,小伙子热心肠讲义气,脑袋好使反应也快。尤其乐呵起来眉眼弯弯带着笑涡,最是讨长辈欢喜的一张脸。谭永明每每看着他心里就舒坦,忍不住也闪耀出不少慈爱光辉来。只现在看着这位一手带出来的亲兵,慈爱没了,只剩周身乱窜的火气。罗钥是什么人?自古钱多大发了便官不官民不民,他谭永明见着都得矮三分。饶京城扒拉,有几个敢招呼不打抄罗家亲铺子揍罗钥亲侄子的?更别提他跟罗钥把兄弟的名号在外头挂着,林涛绕过他直捣罗敬的黄龙那就是一个巴掌下去两张老脸脆响。到底还有没有把他这个局长当根葱?谭永明看林涛一眼,小兔崽子正扬着下巴睨他,很显然没有。登时谭家老将愈发七窍生烟,杵着他脑门儿怒道:“别我惯你两次就蹬鼻子上脸!天有比天高的地有比地厚的,什么人都是你能往上照量的?便不知道罗钥又抽的什么风,这回也要不追究,我倒以为真该好好让你吃吃苦头长长记性!”

 

林涛本已做好谭永明这棵软根草要拿他开刀的准备,听见这话方知罗家竟把这次没脸生咽了。若说上回三庆园给罗敬放血不算大事儿,这趟可是大半个北京城都得知道了,罗敬能忍?他说话不算,那便真是罗钥又给硬压下来了。林涛那时已清楚罗秦两家的旧故,按说该想得通缘由,只这前前后后的事儿他怎么寻思都觉得有地方别扭。没隔几天他又听说罗钥反将罗敬罚了思过,这股子别扭也就更烈,这便是他心事之一,此先按下不提。现下他在谭永明面前转筋,谭永明也正循着自己的话头思量这档子事儿。要说对罗钥的了解他自是比林涛深厚得多,那老狐狸若真是个自己理亏就不揉沙子的品行,罗敬早前伤天害理的时候他干嘛去了?这再一再二的扯上秦长笙就缩手,满脸悲悯的模样儿,怎么看都怪得很。谭永明思来想去觉得那戏子似是忒有几分邪性,抬头瞧见林涛若有所思的神情更感怪乱,斥道:“你也离那些个唱戏的远着点儿,别老乌烟瘴气的往上凑!”

 

这话可捋了林涛的逆鳞,当下激得他筋也不转了。冷笑道:“唱戏的怎么了?还真别说,我就乐意凑着他。不光凑着他,罗敬那小王八羔子我还见一回揍一回!他惹别人我兴许顾不着,动了秦长笙就不行!”

 

“凭什么就不行?”

 

谭永明自觉好心好意,却让他一口气顶得头晕。言刀语枪就棒喝在头上:“秦长笙是你什么人吶?!”

 

这可真打懵了林涛。

 

他头顶直往外冒的意气也冻在那里,跟眉眼口鼻一齐陷入震乱。

 

往后谭永明连刺儿带骂絮絮叨叨好老久,他半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老头子气头儿上那句质问——他是我什么人?这问题蠢得很。林涛起先一直以为万全的答案就在那儿搁着,显见得跟秃瓢儿脑袋上的虱子似的。可真到了要他拿来用的时候,一句“兄弟”却全然说不出口。兄弟是这样儿的吗?兄弟不是这样儿的。兄弟哪能是这样的呢?你也好意思说?

 

天知地知,在某个混沌关头林涛早临渊自省过一回。此时又被敲打灵台,强按得下去一次按不下去第二次,更别提前晚上一室柔光还在眼么前儿亮着呢。他梳拢二人默然静对时自己那起子翻滚纷乱的心绪,只觉神思都给捆了个紧牢,不由他不认。

 

一个惊世骇俗的结果带着强光烈焰狠狠拍在林涛额前。

 

这便是他的心事之二,直令他茶饭难思,锦嫂子的肘子也没吃出味儿来。

 

事端末了儿他被谭永明罚了个滚回家反省几天,倒更方便林涛往太平班儿探病了。只每探一次那答案便更明晰一点儿,更明晰一点儿他心里就更难受一点儿。林涛本是个直性子,现如今对上秦明却只觉要命得很,心绪似通非通踌躇不堪,生怕这半年走出来的步子也全要原模原样儿退回去了。他这般糨糊似的难以醒定,便一直煎熬到了年关尾巴上。大宝也招呼他去戏班子热闹热闹来着,只他这厢还没厘清自己,近乡情怯。

 

锦嫂子盯着她就剩了个壳儿的亲儿子,眼见他手底下出来的饺子一个更比一个凄惨,不忍卒睹。想着外头窜巷子卖荸荠的也吆喝半天了,就拎擀面杖捅咕林涛一下:“可放过那些无辜的饺子吧,你上外头买点儿荸荠讨彩得了。”

 

年三十儿的夜里既热乎又冷清,热乎的是万家灯火,冷清的是不到放爆竹的时辰,大街上几无人声儿。胡同儿里只咣当着“荸荠——荸荠——”的唱喝儿,赶的是个“备齐”谐音的巧儿。这家家团圆的日子谁都愿意老婆孩子热炕头,还非得跑出来荸荠筐子的多少也是有难处。人在幸福酣畅的头儿上心肠也总软乎些,自己好也愿旁人好,听见的便都敞开门户拣上一把。卖的问一句“年货儿备齐了没?”买的答一句“齐喽!”。皆大欢喜,也是年味儿。

 

林涛这就蔫巴着蹭干净手出去了,撂闩子开门准备招呼。谁知大门一开,送到鼻子下边儿一只手。那手生的好看,摆的是个正要敲门的姿势。林涛顺着胳膊往下一捋——不得了了,秦明来了!

 

他立在门墩子下边,左手拿着东西,恍看见有人出来了就把要敲门的右手放下。红彤彤的大圆灯笼向下套出两盏橘亮亮的光晕,秦明额发柔散,扬着让软毛边儿围了个紧实的小脸儿瞅住开门那位。他眉毛下颏都暖绒绒的,眼神被小小错愕衬得纯净到底,脸颊又润,乍看像个串门要糖的稚童。

 

林涛对上他的一瞬,只觉百结柔肠也打成了千结,可虽千千结着路路不通,胸中一口郁气倒霎时散了。当下见着人的高兴半分也做不得假,欢喜的泡泡咕嘟嘟冒上来,压在心底的铁坨子也就沉得更没影儿了。只因他掩不住的要笑,脸上就再瞧不出来,那苦也就只能沉去了他一人知晓的地方。

 

饮鸩止渴及时行乐也罢,林涛刚要问“你怎么来了”,秦明已举起了手里东西的其中一个。

 

他道:“每年大宝他们都要买,我过来的时候碰见了。给你也带一份儿。”

 

林涛接过来一看,正是圆溜溜黑亮亮一兜荸荠,当下没掌住“扑哧”笑出声儿来。秦明怕是没管过这讲究怎么玩儿,单见年年不缺就以为是个好的,也惦记着给他捎上点儿。林涛本有心想解释,又觉这事儿上较真儿好生无趣,秦明这举动倒可爱得紧。看看他手里还有物什,便喜滋滋逗道:“那个又是什么,也给我的?”

 

秦明真就把那扁方的盒子也双手递过来了,这回没仰头,只两扇睫毛飞快眨了眨:“送你的衣服,上回那件剪破了。”他顿了顿,又添一句:“我以为你今天也会上院子里去的。”

 

他将这话说完,忽又有些后悔。别别扭扭像是碰着了前半生都没触过的某个人情境地,可这又是实话。那日醒来手里一块儿衣料,大宝边笑得抽抽边把林涛绞棉袄的事儿跟他说了。秦明没笑,只在床上将那衣角盯了半晌。再往后他伤势转好,没人的时候便慢慢磨了件儿同样的出来。成品前日收线,想着林涛除夕总归要来转一圈儿,塞给他就好。谁知一直等到饺子都要出锅了也不见人来。秦明看着一院子打滚儿耍猴儿的师弟妹,忽觉比往年更闹。

 

自己断是要躲了这场闹去的。

 

安排自个儿的理由想好了,糊弄旁人的还差点儿。他出门的时候大宝正蹲门口儿拣荸荠呢,瞧见她师哥就拉住:“诶诶干嘛去啊这大过年的,不吃饺子也喝点儿汤啊。”

 

秦明低头看她,她跟卖荸荠的一块堆儿瞅着秦明。秦明抿唇想了一瞬,将大宝手里的荸荠兜子一抢,回应:“我送荸荠去。”

 

这边厢收了荸荠更有厚礼的林涛正一脸懵登,满口逗乐子话一下儿教他那句“以为”糊了个严实。他如梦似幻的端住那盒子,只觉怀中重逾千斤,心头繁花万顷。卡巴卡巴眼睛轻声问道:“你……等着我去呢,专程给我送衣服来的?”他边说边盯住那盒子眼眶要热,忽又想起什么,半道儿转成一个苦笑,叹道:“还是说……那个老秦,你觉得弄破了我一件儿,就想着再赔一个啊?”

 

林涛方才的受宠若惊咔嚓碎了一半儿,怎么就忘了秦明这个板了小半年儿也没给他板过来的毛病呢?同件儿袄子意义也不一样了。林队心里苦,正要插科打诨把现下只他一人单方面的心酸岔过去,秦明又说话了。他似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一眼林涛,答道:“不是,这是我自己做的。你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还可改。”

 

林涛立时又被这句话里漫天星辰深奥复杂的内涵颠儿了个七荤八素。

 

秦明还会做衣服?不对,这不是重点。他几个意思?是说如果想赔我一件儿成衣铺子随便捡就行,这个是亲手做的所以有旁的隐义?不不不林涛你八成儿是想多了,那可是老秦。但这至少真是个新年礼物了对吧?对吧对吧?诶你问死自个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啊,大活人就站在你跟前儿,你倒是问老秦啊。出息呢快问啊!问吗?问吧?

 

林涛拈着盒子的这边儿,苦苦拷问自己,挣扎求索;秦明拈着盒子的那边儿,默默观察林涛——

 

观察一阵儿,脸皮儿忽然飘红。

 

他这便就要将盒子往回撤了。只因据他观察出来的模样儿,刚说是送衣服来那会儿林涛可乐得什么似的,怎么转脸知道是他自己做的就这副便秘表情了?委屈是不是?不要拉倒。

 

秦明边撤边就扭头要走,林涛还沉浸在天降福祉的幸福中迷迷瞪瞪,手上力道一扯才重返人世。这一返不要紧,眼前送温暖的人已是气鼓鼓的用尽全力企图携暖私逃。林涛猛地将手一收,秦明让他拽了个闪,扭头面色不善:“你嫌弃?”

 

林涛六月飞雪:“怎么敢!”

 

邵锦元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出。她儿子站在门里,指天誓地;秦明站在门外,眸色犀利。

 

她坐在屋里等林涛回来下饺子,左等右等不见人,买个荸荠哪能这么磨叽?想着也就勾头儿看了,光瞧见林涛一个背影,软声细气儿的跟什么人唠着嗑儿呢。她心下纳闷儿这臭小子怎么跟个卖荸荠的比对自己老娘还温柔,便趿了鞋出门瞧个究竟。难不成今天串胡同儿的是个大姑娘?

 

这一瞧,就碰上秦明了。

 

这起猝不及防当真将林涛她娘惊了个心胆震荡。她重心不稳似的向后退了半步,扶住门框子才又细看一眼,喃喃道:“秦……”

 

林涛早知老佛爷是秦长笙的铁杆儿,偏叫了几回她都没去成。这下好了,人到了家门口儿了。只现下瞧着她娘受的刺激可远比意料之中大得多,便凑近秦明耳朵小声道:“见谅见谅,这是我妈,你那位戏迷。梨可都是她炖的。”又拍他娘一下:“啧锦嫂子,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邵锦元目光仍黏在秦明身上,含含糊糊“啊?”了一声,回神立刻在林涛腿上给一脚:“小王八犊子又埋汰老娘。”边就伸手要拉秦明进来,想想再踹林涛一回:“有毛病啊让人在外头冻着,不请进屋里来。”正巧瞧见他手里有东西,又笑着去接:“秦老板来就来吧还带……”

 

林涛两脚挨了东西却不能让,笑嘻嘻往后一闪。得瑟道:“带了也是给我的。”

 

不消细说又是一顿母慈子孝。秦明让这场景暖了眼,又拉不下脸来甩开邵锦元的手,施礼道谢间拒绝无效竟真给两母子拉进屋里去了。锦嫂子也不晾手晾脚了,将林涛往边儿上一扔就自己钻厨房下饺子给秦明吃去。林涛看着自家亲娘厚此薄彼的背影叹气:“瞧见没有,心眼子偏啊。跟你可比跟我亲。”

 

林涛的家不大,几间屋子一个小院儿,院子里冻着白菜。秦明早知道地方在哪儿,登门却是头一遭,不由得也四下看了两眼。他们现在的屋子许是前厅,摆着张八仙桌,桌上正温着一壶酒。靠右边儿有一道虚屏,屏后头星火三点燃着香烛,应是供着佛像。秦明听林涛的坐了,坐下却又不自在。他原先甭说串门子,连跟生人多说几句话的时候儿都少,方才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真让人三言两语劝进来了。他闷头儿憋了半天,终于清清嗓子招呼林涛道:“有……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听见这声儿问,正扒外套要试的林涛方把眼睛从新衣身上撕下来盯住秦明。恰见他左手握着右手一脸严肃端谨等答,一时又被可爱淹没。这便笑道:“现在没什么可帮的,要不等会儿陪我点炮去?”林涛半真半假开着玩笑,对秦明却是个严峻的考验。他万分认真思考良久,壮士断腕般点了个头:“好的。”

 

林涛反一愣,暗忖这莫不又是秦明勉强自己表达谢意的方式。心里难受便张口道:“老秦,你不用——“话到一半顿又觉失力,无奈苦笑说旁的去了:”唉唉,你也没给我量过尺寸啊,这衣服怎么做的?“

 

秦明瞧他一眼:”目测。“

 

这可把林涛逗乐了,抬屁股挪凳子靠近过去:“哟,那秦老板没事儿总盯着我算尺寸呢啊?”

 

眼看着倏然靠近衣衫不整的一只,秦明伸出一根指头推他肩膀:“这么近的距离就瞧不出尺寸了。”

 

说话儿间一声“来咯——”,邵锦元已将饺子端进屋里,暖香扑面。白胖的小家伙个顶个儿精精神神珠圆玉润,看样子是顾着门面把林涛包的留下顿给他自个儿吃了。她热热情情的把饺子摆在方桌中间儿,当先夹起一只道:“来来秦老板,趁热尝一个。”

 

说着就把那只颤巍巍的饺子安顿到了林涛碗里。

 

秦明:……

 

林涛:。

 

第一个刚放下回手就是第二个,邵锦元笑得花儿似:“这是猪肉大葱的,秦老板也试试?”

 

饺子果不其然又出溜到林涛面前那只青花儿里去了。

 

不消再想,岁也甭守了,这估计是乐得狠了又犯病了。林涛眼看着亲娘就要踹秦明的屁股嚷嚷“小兔崽子快去盛饺子”,赶紧拦腰一抱。一面忧心那盆刷锅水的下落一面皱着脸对秦明道:“我娘又犯糊涂,我得哄她睡觉去,你先吃俩——哎算了不知道她怎么煮的呢,还是甭吃了!”

 

他说完也就抱人走了。头前儿说过邵锦元这病不算闹人,片刻折返,林涛有些抱歉似的想说话,秦明倒先他半步开口了。他早听过林涛的娘有这沉珂,方才见他手忙脚乱便乖乖坐着没出声儿,这会儿一见林涛便道:“往后家里若是有什么需照料的,我跟大宝都行。”

 

林涛到嘴边儿的话就是一窒。

 

秦明仍清和朗润的看着他,看了一会儿闪开,低头抿一口茶。

 

林涛让他看得心口发烫,烫得却又生疼。

 

“好,”他笑道:“一准儿叫你们。”

 

最欢脱的那个躺下了,林涛只想看着秦明,秦明本就话少,一时寂寂无言。

 

长街上忽闻一串儿鞭炮响,紧接着噼里啪啦此起彼伏闹成一片。不用看时辰也知道新年真是来了。秦明尚惦记着方才林涛让他陪着放爆竹的玩笑,这便扭头看他,两道视线恰撞了个正着。林涛忙将脸儿一扭,嘻嘻哈哈起身道:“过年好过年好,我拎炮仗去!”

 

二人喷着白气儿一前一后走到院里,秦明帮着挑竹竿儿。这头长鞭子挂上了,林涛抬眼瞧见秦明冻红的指尖,便将炮仗一撒过来呵气捂了一下儿。秦明本能的要缩,不知怎的到了儿没动,就那么老老实实让他抓着。前后也就一瞬,林涛先放手了。他转身进屋一趟,回来的时候给秦明塞了个汤婆子。

 

“快揣着,你骨头细别生了冻疮。”他背过身去吭哧吭哧找石头缝儿插竹竿,也看不清个表情,只听着声调似喜悦:“站远着点儿啊,这就点炮捻子了!”

 

火星儿乍起,林涛长跨两步就跑回了秦明身边。趁他没反应过来便先说了一句:“你暖着手吧,我给你堵耳朵。”

 

那边炮声就着话尾已响起来了,轰轰烈烈红红火火胸腔都跟着哆嗦。秦明从没离明火儿尘埃这么近过,也从没离清静素白这么远过。明明只有两个人却生出了烟火百家的错觉。林涛温热的手心捂在脸颊两侧,声响隔着斯人骨血恍然失真。

 

他双手贴上来的时候应该还说了一句什么的,秦明没听清楚。待转头询问,林涛只还给他一张笑劈了的脸。

 

良辰好景,瑞雪丰年。

 

林涛送秦明到巷口儿,没再送下去。家里就剩那件儿独一无二的衣裳与他安然对望。

 

秦明是不饮酒的,桌上温着的一壶便教林涛独个儿灌了。灌完心劲儿一散,伸手将那袄子往脸上一遮便四脚朝天仰在炕上。这仰却是没仰住多一会子,他堵得发慌,酒气生狂,翻身下地就去了邵锦元屋里。

 

“锦嫂子,锦嫂子?”

 

他在门口叫了两声儿,没人搭理。推门进去,邵锦元正睡得没心没肺。

 

林涛耷拉着脑袋坐在炕边儿上:“睡着了就好。”他长出口气,苦笑道:

 

“娘,我喜欢秦明。”

 

他娘翻了个身,空出半榻清辉。

 

夜也是要尽了。

 

——然而。

 

要么怎说生子类母。林涛此时借邵锦元当作了个树洞,却不知也正是这农历新年的头一天,待他终于昏沉深睡,他那本该痴病失觉的老娘竟摸到了儿子枕边。

 

她抱起秦明手做的那件棉袍,将亲儿的睡颜望出血泪来。哭道——

 

“报应啊!”

 

***

 

唔好意思迟咗一日,放一则标题党下回预告:

第七章  窃堂会真心寄蟾桂,醉红衣菩提思凡尘

这两更苦了林队,回头请他吃明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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