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成水儿

南门儿吹云,十指儿着的

【林秦AU】梨门关(章十三·上)

#民初AU  #林警察x秦青衣  #HE

第一章  戏青衣梨园初溅血,怜九月夜半苦烹茶

第二章  痴老母心念炖秋梨,林大斧灵机拨鲁班

第三章  救褴褛长笙识古玉,因缘会崔白遇华佗

第四章  女儿情花旦献珍脍,怀璧罪红楼锁檀郎

第五章  平康女仗义传音讯,怒髦英冲冠踏勾栏

第六章  还碧璃暴雨催往昔,除旧岁杯酒诉衷肠(上)

第六章  还碧璃暴雨催往昔,除旧岁杯酒诉衷肠(下)

第七章  窃堂会真心寄蟾桂,醉红衣菩提思凡尘(上)

第七章  窃堂会真心寄蟾桂,醉红衣菩提思凡尘(下)

第八章  亵镜台私语口脂香,访旧案鸳鸯沪上游

第九章  橘亦枳故人朱成碧,二问花风尘藏明珠(上)

第九章  橘亦枳故人朱成碧,二问花风尘藏明珠(下)

第十章  香魂断素娥逐婵娟,意难酬铁马献辔鞍

第十一章  掀暗涌林涛证流言,斥偏颇谭老损爱将

第十二章  定丹心中州望白狼,恕别离折柳送阳关(上)

第十二章  定丹心中州望白狼,恕别离折柳送阳关(下)

第十三章  掩相思夙夜掌炉灶,探兵戎秦岭遇槐山(上)

 

“当啷啷”几个铜镭子扔进漆红木箱里头,李大宝嘱咐一句“多添俩冰核儿”,柜里头小伙计吆喝一句“得咯”,旋即两个白底青边的广口兰花碗就端上来了,里头装的是琥珀色飘着糖渍桂花儿的解暑圣品酸梅汤,碎冰碴子晃着日光极透亮。

 

今年的三伏天儿落在了八月尾巴上,接长布短的湿气像在天地间倒了满当当的糨糊,屋里屋外都是黏乎乎的闷稠。茶馆儿柜台一周围的尽是歇脚的行人,生意成年里头最好也就是这俩月了,大碗儿茶一缸一缸的见底。铺子下角趴着一只晒化了的狗儿,两只耳朵并树上叶子一般蔫儿了吧唧的耷拉着。讲究的茶馆儿不光饮人,也操心车把式的骡马,这就有伙计出柜去开槽添水了,张圆了鼻孔呼哧呼哧直喷气儿的骡子便一头扎进尚就着入槽冲劲儿乱逛荡的清水里,吧唧吧唧饮得欢畅。

 

大宝豪迈不输牛饮,三两口掫干净了自己那份,短暂凉气从唇齿落到脚底,爽利得几乎要打个哆嗦。她嘎嘣嘣嚼着没来得及化尽的冰渣,扭头去看秦明,见他虽接了碗,却只端着没喝,出着神儿不知道想什么似的。李大宝心里长叹一口气,伸手帮他把碗往唇边凑了凑,啧个响舌道:“这天儿可毒着呢,冰凉的玩意儿一会儿就能闷温喽。”

 

旁人不知道他惦记什么,李大宝能不知道么?方才他们踏进这茶馆儿乘凉之前,刚从一个洋装作坊里出来,一块钱一通,借的是人家的电话。好容易听清楚接线员懒洋洋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说的却是:“要哪里啊?说清楚点儿啊你——陕西军区?接不了接不了!”紧跟着笃笃笃一串儿忙音,重播了几回再连不上了。目睹全程的老板兼裁缝眼镜儿后头又瞧了他们一眼: “这两天好几茬儿来接陕西的了,总共通过一回,话没说两句那头轰隆一声又炸断线儿了。” 他捋捋脖子上挎的皮尺,摇头道:“知道你们这些家里有人的惦记,可那边见天儿的干仗,甭指望了甭指望了。”

 

彼时的李大宝心里一突,忽觉硬把秦明拖出来放风儿帮的是个倒忙。小眼神儿凉飕飕战兢兢往她师哥那边瞅了一眼,果然脸黑得没什么人色儿了。林涛走的这几个月来,秦明乍看是没什么不妥,日子一天天很是照常的过着,除了戏愈发上的少了。可眼下本就不是红火时候,大宝自己都闲得嘴淡,倒也挑不出错儿来。偏这越是正常才越是不对劲,只因最正常状态下的秦明便是原先那冰盒子里头的秦长笙,过了头眼瞅着就又要退回一年前烟火不沾的模样儿去了,不对,像是比以往更甚。大宝愁眉苦脸,总觉得这么让他憋着不行,这才一拍大腿趁着早晨温度尚缓把人拖出来晒晒太阳,哄他的胡萝卜就是那洋装铺子里能通千里的电话机了。谁成想——得,这可倒好。

 

眼下日头当空了,三伏天儿里身边站了个大冰块儿的李大宝不信邪,又想起窝窝馆儿新添了杏脯的艾米窝窝,美名与原有的酸梅汤并驾齐驱,这就拉着秦明跟实打实的冰碗子一决高下去了,非得把他这脑子换过来不可。结果一个回合下来,依旧败北。此时大宝摸着秦明捧碗的手与那冰碗子一模一样的温度,仰脖正要再劝,却见他微侧头的样子似乎是瞧着隔壁大棚四敞的打铁铺子呢,里头光膀子的大小锤正与借地方纳凉的过客闲聊——

 

“您瞧这犁头,打好了都不用磨,套上牲畜地里走上一个来回就成。”拿大锤的汉子边说边用围兜儿揩了额上豆大的汗珠子,抡开膀子继续节奏有序的叮叮当当:“捯饬这些粗糙大件儿啊,不过瘾,不过瘾!”

 

听嗑儿的嘬一口茶笑了:“那您说整什么过瘾啊?”

 

拿小锤的立马接口:“炼刀啊!兵器!”他的活儿紧要些,说话的时候也不抬头,只表情显见的眉飞色舞起来:“那得淬钢出来精打细磨,完活儿之后锃亮得能当镜子使。”这话说完又慨叹一句:“只不过如今都用枪了,要搁前些年碰上这么大的战乱,可正是我们铁匠一个顶俩的时候。”

 

“衰一行兴一行,您这头叹气,可有人发着战乱财呢。”喝茶那个搁下茶碗,手指头往东南边指了指,挑眉道:“听说过天津的华昌军衣庄没有,这几个月铁轮子就没停转过,诶诶,听说又要开分号了。”

 

“那是,不能比,不能比。”打铁的先是听了个愣,讷讷道:“这兵器捡回来还能用,衣裳嘛……”说到这儿一个激灵,摇摇头声音也更矮了些许下去:“您说这子弹过去炮弹撞上,一个对穿都是轻的……”

 

话说到这里,大伙儿眼前恍似染了烽烟血光,想到的已然不止是衣服了。一时间共同生发出那衣裳背后关于生命的不悦联想,正常血肉心肠的人都要觉得胆颤一回心有戚戚,场面渐肃。

 

李大宝心酸之余以手扶额,这回连秦明的脸色也再不敢看了。

 

可这哪里怨得着她呢?如今烽火四起,京城本就是围在当间儿的一处表面平静。而这个平静里人人谈论畏惧的也依然是战乱,走到什么地方也都避不过的。靶心最为光洁的原因,只不过是箭矢仍在路上而已。

 

秦明收回目光,正撞上大宝耷拉下来的眉梢。小丫头手里举着个清香软糯的艾窝窝,眼睛里裹着一泡眼泪似的水亮,像是正要给他递吃食的半道上让什么思绪阻断了,瞧着呆呆的似哭似笑。她师哥终于细看她一眼,却是又接过那零嘴儿盯着,忽而问了一句:“家里也有糯米粉吗?”

 

李大宝一愣,瞧不透秦明思绪怎么跳的,点头的光景把眼眶子里风凉了的泪珠子点下来了。

 

她师哥紧接着很给面子的尝了一口点心,然后声调平和道:“回去吧。”

 

——回到皈子庙的秦明一头扎进了厨房里。

 

大宝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家从来远庖厨的师哥一左一右把半长的衫袖齐整挽到手肘以上,先跟厨房里的锅灶盆碗照了个脸熟,然后翻翻倒倒找出一个半大的小瓦罐儿来,抱在怀里铎铎铎捣磨得欢实。她扎着两只爪子凑过去一看,原是不问自拿征用了陈林没喝完的几两小茉莉,这会子正挫骨扬灰呢。大宝看看他,看看罐子,又看看他,终于出声道:“你这干嘛呢?”

 

铎铎声停了一停,秦明抬头眨眨眼睛,一副思考措辞的样子,最后回她一句:“弄点吃的。”

 

李大宝打死也没想到出去一趟听了一路堵人心窝子的话,她这边儿都没全然翻篇儿呢,秦明那头倒能攒够兴致下厨了。端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心思,大宝跟他一块儿直挺挺站了一会儿,扭头出去搬了个小马扎过来,这是打算陪看到底的架势。秦明只当她不存在,折腾完了小茉莉又找了个小盆儿和面,有模有样的糯米素油调白糖,茶叶面儿小芝麻,瞧着方子倒不似北方菜品。最后他满手面粉的捏出几个软碧莹莹的小饼子来,捅开灶台生火下锅。

 

大宝盯了老半天没盯出不妥来,摸着下巴作思考状。她师哥真就这么宽心?唔……那倒是个好事儿。再观察一会儿,再揣着这么个念头慢慢熨帖着,大宝渐趋要被自己说服了,心里也就舒坦不少,凳子一踹上赶着试菜去了。

 

第一回是一汪油水的炸了,一面金黄灿烂,一面面如青天。李大宝看了一眼,拒绝。

 

第二回省得少油小火了,慢悠悠滋了几片出来,瞧着很像样了。李大宝龇牙咧嘴,夹生。

 

第三锅还没张罗好,撞上打外头不知道哪儿回来的屈池子了。这阵子秦明登台渐少,大宝也是有的唱唱着,没得唱歇着,空出来的余地倒都教池子占全了。她不光见缝儿就顶,起早贪晚的场子都来者不拒,陈林出去坐席子走排场她也总愿意跟着,酒桌上竟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生生揽过不少好路子来,连陈林都全没想到自己这个徒弟不显山不露水藏着这般本事。只这本事大得狠了却未必全是好的,前阵子她鸟不悄儿的自己做主去了私宅走踅,半夜三更才回来,可把陈林气了个绝倒,后尾儿又听说老冤家罗敬也在当天的席上,更是拎起小棍儿一顿好打。可打完骂完呢?人家一声不响拍拍裤脚站起来,第二天该干嘛干嘛去。

 

大宝瞧着这位比自己稍长几岁的师妹,愈发觉得她这两年鬼气森森怪哉得很。眼下她直直过来踩上了厨房的石阶,两手一松,裙摆哗地垂坠下来,抱臂倚着门框笑道:“哟,我说怎么当不当正不正的时辰厨房里有响动呢,原来是秦师哥在这儿消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话听着又让人不大舒服。可好歹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同门,好模样儿也没有见面不理人的规矩,秦明那边点个头就算打招呼的又照旧不会多搭什么话,大宝面上表情撕扯一阵,最后落定扯出个笑来,招呼道:“可算有懂行的来了,快抢救一下咱们家灶台!”

 

屈池子听见这话,四下看了一遭案面上的陈列,神色稍见愣怔。未几却忽而冷笑一声:“这大热天儿的,我可没心思跟这火边儿耗着。”她渐说着,面上表情渐凉,幽幽道:“不像秦师哥这般好闲情,林涛前线上不知死活呢,您倒有功夫钻研点心。”

 

秦明手上动作一顿,抬头对上屈池子满是讥诮的眼睛。

 

李大宝让自己的口水狠狠呛住,只觉漫天的雷都炸在了她头顶上,挣扎半晌惊愣着怒视池子,满脑子反呛的话让她气了个一片空白,双目圆睁吼道:“你丫有毛病吧??!!!”

 

池子却不给她时间缓神儿,也不很生气似的,将二人再看一眼嗤笑一声扭头走了。大宝劲儿没使出来,恨不能追上去揍她,转身就要抓着跟前唯一那个喘气儿的分享愤怒:“她有病……”话说一半对上的是秦明的脸,一瞬神志陡然清醒了,半空里话头急转:“不是,老秦,你可别听她——”

 

一只仍烫着的茶饼子被人递上来堵了她的嘴,秦明看着她烫得直跳脚,淡定发问:“这回呢?”

 

大宝热泪盈眶,也不知是烫得还是怎么着,嘟嘟囔囔回他:“呸……茶太重了……呜,苦!”

 

第三锅依然告吹。

 

卤水点豆腐,能靠一双手救活几百年前古画的秦明倒像是要被几块儿点心降住了,全副心神都拿来认真对付它们似的。他愤愤状两手叉腰盯了那面团一会儿,洗手重来。李大宝心甘情愿打杂儿,肩膀上挎着两条毛巾给他支使得团团转。期间有几只小的进来找零嘴儿,让眼前的景象唬了一跳,瞠目结舌围观秦明下厨大宝跑堂儿,最后屁股上挨了一抽滚了,滚的时候手里嘶哈嘶哈拎着两块儿他家师哥初具雏形的成品,啧,挺香。

 

如此直到天边白光半点影儿也没了,吱啊吱啊的蝉鸣显得愈发明晰起来,听在耳中却反倒觉得不若白日嘈乱,生出几分居高声远流响清朗的意味来了。秦明在月色里秉着油灯终于鼓捣出最后一份自己满意的风味,先递了块儿干净手巾让大宝擦擦左一道右一道满布炉灰的脸。大宝很是不平的接了,不明白为什么掌勺的明明是秦明,到头来乱七八糟的又是她。

 

擦完脸拽过盘子徒手拿了就吃,一口一口恶形恶状。吃着吃着鼻子发酸,立刻毫无形象抻着脖子吞咽,想要把翻涌上来的热意也一起吞下去似的。结果噎着了,抱着个盆舀水喝,咕咚咚急饮的同时泪珠子噼里啪啦打碎了小水盆里自己的脸,她也不停,一口气全闷了。闷完一个响亮的饱嗝儿,大宝随便拽了个东西囫囵不清的抹头抹脸抹胳膊,一面指天骂地的嫌热一面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吃饱了吃饱了,厨房你慢慢收拾吧,我睡去了。”

 

秦明自己戳了一块儿嚼嚼,咽干净了才肯说话:“吃饱就睡,当心积食。”

 

李大宝甩手:“爷乐意!”

 

身后不言语了,她步子迈得愈发潇傻,衣角翻飞撒手没。

 

——出门后墙根儿一拐,入夜的犄角旮旯寂寂无人。

 

大宝肩膀微颤,忽然对着空气短促的哽了一声。

 

可瞻前顾后的档口刚哭了两嗓子又怕让人听见,赶紧强憋了动静儿,死咬着嘴唇去扒窗角——却见短了她热闹的秦明一个人站在满室静默之中,油灯燃尽熄灭了也不知道似的,正望着那剩下的半盘点心发呆。

 

这幕入眼,万劫不复了。

 

李大宝终于不管不顾一屁股坐下,一脑袋扎进臂弯大哭起来。

 

就算一开始她没反应明白,现下陪看了这一整晚,也早就想起来了。秦明今天百般细致弄的这道简单又不简单的点心,才不是什么大风刮来的闲辙,正是当初林涛陪他去上海一趟回来总念念不忘的那笼茶点。说来也怪,明明是秦明喜欢的食物,偏生从没听他本人提及,倒是林涛隔三差五就得念叨两回,更拉着她满北京打听过相似的物件儿。

 

末了儿大宝腻了,损他一句“有本事您绑御厨去!”

 

御厨绑没绑不知道,倒是听完这话的林涛两眼亮了亮。没过几天神秘兮兮的拎过一个食盒到院子里来,又神秘兮兮的递进了秦明的屋子,最后满面傻乐的出来,给了大宝一个情深意重的拥抱。

 

往后便再没黏牙过美食难寻的车轱辘话了。

 

而如今的大宝只觉自己打通了关节,一颗心脏抽抽似的难受。便道这柴米油盐初一十五的人生里,这有血有肉的活故事,远比画本那些志怪传奇更催人心肝了太多,一块儿破点心都能惹出热泪来。念此胸中愈发憋闷,直想扑过去揽住秦明捶胸顿足一回,最好把他闭口不言的酸苦思念全都替他哭出来才好,这么想着便又跪爬起来呜呜咽咽去凑窗户。

 

谁料这回却没瞧见秦明。

 

满室月影清清,闷热厚重的夏日空气里如同一柄柄剖开胶滞的冰刃。

 

而她身侧不知何时忽而人影朗朗,墨黑遮挡在这算不得偷窥的偷窥场景下,却恍然比日光更惊心。

 

可大宝却全然没有被抓包的自觉,她只是维持着一个惊讶愣怔的表情抬起头来,在这个陡直的角度上让泪珠顺着眼角继续瀑流而下。

 

视线清晰了她便能看清秦明当下这个她曾见过的神情。彼时她们站在永定城楼上,目送林涛于分辨不清的千万人中远去。大宝问他怎么不拦,秦明便是这个表情回望予她。

 

清明,释然,而笃定。

 

“我不在乎苍生安遂,不在乎流言短长。但是林涛在乎。林涛在乎,我便在乎。”

 

大宝曾在那个目光中心生怆然。

 

而如今,秦明用一般无二的目光再看着她,亦是一般无二的出口惊人。

 

李大宝听完,像是被这句话震懵了没回过神儿来,又像是全然在她意料之中。总之,她的表情半晌没有变化。

 

而半晌之后,忽而唇角狠狠向下一咧,如她先前偷窥时曾暗戳戳设想的那样,就着坐地的姿势一把紧紧抱住她师哥的两腿,眼泪鼻涕肆无忌惮的嚎啕起来。

 

秦明说的是:

 

——“大宝,我要去陕西。”

 

陕西。

 

***

 

其实这章按内容来讲本来不该拆分上下,但是按篇幅来看,下半截秦明去找林涛目测会hin长……纠结了整天还是先把上面一半拆出来吧~

【假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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