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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圆破镜顽痴生毒计,罪难赎贼首终殒命(下·活无常)
农历七月十五这日是中元节,园子里请了小班儿唱整日的目连救母盂兰会,一路要通到下半夜去。因这戏一半唱给阳间,一半供奉下边儿,各中讲究又与活人场子不同,自有专登捧这碗饭的行家应承,太平科倒是极少陪着熬灯油的。
晌午里陈林打发了几个精气十足胆儿又肥的小小子上寄骨所丘子堆儿里拔蒿子,便是料定了他们必得顺路拐去宝应寺看法船,一准儿太阳下山了才肯着家,别的忙再帮不上了。现下日头烛火似的飘着,只差一捻就要灭了的模样,大宝池子几个姑娘到底将晚间要放的莲花灯磨出来了,大大小小绿纱裹红的倒也像样。陈林怕触忌讳,眼见着天色擦黑就要点人,好歹那几个浪了成日的臭小子心里有谱,踩着点儿这便回来了,进门却不消停,先将蒿子往他宝爷怀里一塞就要通报今日见闻:“听说没有,蒙古人打到乌兰察布啦!"李大宝的小身板儿瞬时给遮在了一人高的蒿子后头,只听见她惊了一跳嗓门儿直蹦:“啊?”
“人家说到了乌兰察布,再过河北就直奔京城!”另一个接茬:”今儿个宝应寺里全是人——可不光是看法船,烧香拜佛求神祈福挤得没边儿啦!”小屁孩儿捕风捉影,只觉今日远比往年过节热闹,口口相传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儿,听见的都要唬上一跳,哪里拎得清楚这传闻的轻重。正欲再添油醋,脑瓜顶上已然挨了师父一锅。陈林举着烟杆儿骂道:"又是哪里听来的胡话,太平日子腻着你了?绑你的蒿子灯去!”骂完自己却愣愣着在地当间儿站了片刻,抽的烟锅子红亮亮。未几,又叫大宝上屋里给他再装一袋。小的们挨完打又被硬塞了成捆的线香,边蔫儿巴着往蒿子杈上缠边要嘟囔:“怎么就胡话了……真的假的……要不问我涛哥去……”李大宝进屋路过不巧听见了,顿觉腿痒,照屁股一人更补了一脚。
他心心念念的涛哥这会儿还真不在,天色将暗的光景就拖着秦明出门儿去了,哪里还留得现在等他来问这些正经屁话。要说七月半也真算个不寻常的节令,同个日子不同人家能过出全然不一样的心境来。大半阳间生人自然是要祭拜先祖凭吊亡灵,端端正正跪窝在火盆之前供奉香火的;若恰逢新丧,更是逃不了的触景生情迎风落泪,摇着铃铛举着灵幡招魂引路的也全然不在少数。转眼再看那齐齐整整数代同堂的全乎门户呢,先人路迢迢的走远,山水不逢背影不见;新生热乎乎的落地,人生漫漫躯体康健,这就为难不得他们将鬼节也全活在了阳间。总归漫天的灯火满湖的流光,热热闹闹兴街游船的,与那七夕上元也相差不到哪儿去。
秦明却与多数皆不相同,他既不信奉招魂引灵诸般术法,也无高堂在世共享天伦。原先不认得林涛的时候,年年今日不过与班子众人一路按规矩拜过祖师爷牌位,再也就守着豆火独待青灯燃尽,个中伶仃滋味与脑内翻滚不灭的苦楚思念只比平日更甚罢了。前两年的中元,林涛又因东西南北各处因缘恰好囫囵个儿的不在身边,今年倒是头回与秦明一处趟过这算不得佳节的日子,早拿定主意要翻了往年惨惨淡淡的天儿去。
这会子天幕四野已然全黑,极局器的打好了底色儿,更显出一串连盏与月齐肩的大小天灯融亮温存来了。那暖色从高远之处一路霰到人间,与循着水流莹莹熠熠的河灯首尾相连,泼天盈地的铺开一片溶溶糯糯烟雾似的明光。明光里林涛一路牵牢秦明的手,如今早不在乎路人神色何如,怕的是他左右不习惯这份热闹,又触了旁的霉头。秦明近来却不知冥冥中预料抑或想通了什么,打从病愈竟比往常黏着林涛不少,温热热水漾漾的一柸捂在手心,透着点儿及时行乐的珍惜似的。只今日硬给换了套过节的路子,满目悼亡追思与喜乐团圆两番景色并在一处,到底叫他眼神里不自知的藏了些闪躲。林涛瞅着他两扇扑棱棱的睫毛,只觉这样的秦明甜中带刺,教他饮了百酿蜜又尝了尾后针,甘美且心疼,眼神粘住了就麦芽拔丝似的剪也不断,非得有人拿筷子蘸水敲打敲打不可——秦明给他盯了半晌,侧颈恍有知觉的痒,这就要来敲打一二了——却恰逢一队半大孩子举着蒿子灯横扎过来,绿蒿清香里撞飞了三两盏墨迹新鲜尚未落款的孔明灯。那灯飞仙似的飘悠悠升起,秦明恍惚躲避之后转过脸来,要看的却不再是林涛了。而林涛在一片惊呼嗔怪孩童啼哭中让开一步,待重新望住秦明,瞧见的是他对着一笔“夜夜流光相皎洁”的灯面文章出神,满目盈盈映着烛火,满面柔柔揉着月华,却是什么流光皎洁都远比不得他眼中的春秋潋潋了。
那潋潋的神采在人潮涌动的虚无光影里柔软清浅,像要融化,像是要在涟漪里一圈圈漾开一轮渺远的新的月亮。于是林涛再将秦明捞到身畔的时候,先两手拘着他的脸,将眉眼一笔一划鲜活刻骨的描了个痛快,而后才忽然笑开道:“带你瞧个东西去!”话音未落已然拉着秦明掉头直往人少的岸边跑,也跟小屁孩儿似的,一路上好悬蹿翻了人家的摊子。到了去处才肯撒手——人声疏疏灯火不盛的地方,利落落钻进桥拱下头薅出一弯小船儿来。
秦明先望了一眼那船。脆生生一弧竹篷子,毫不锋利的团着四角,一角坠着一串儿圆滚滚的樱桃红小灯笼,篷子两侧各挖了个雕花镂空似有还无的窗。往里一觑,乌漆麻黑,黑里透暖,暖中染碧,原来当间儿搁了一盏四子抱母的攒花灯,桥底水光里荡悠悠慢悠悠的一摇一摆,晃得膛心迷迷离离聚散依依,水月镜花的德行活像一支连哄带骗的局。秦明这样聪明,大约是不肯上当的。他抿一抿唇,开口先说了半句“不要——”。林涛那厢却没听见似的抬脚就跳,衣角上飞着粼光,轻巧得恍似一只白翅膀的鹞子。站稳了便抻直胳膊将手递到秦明面前,笑道:“来。”
秦明又望了一眼那手。林涛眼睛里满盈盈的笑意生动过桥底水银般灵巧的月光。
——而后秦明把自己的手也递了出去,拎着衫摆跳进骗局中央。
那船便沿水路一直朝着海心飘摇过去。林涛执着船蒿大开大合的撑了几掌,哗啦啦几丝静谧水声儿里将那蒿子一扔,杆尾拍进水中,惊着了半湖气数未尽的夏虫。秦明坐在船篷里,只听见外头哐啷作响,转眼林涛便“砰”一声跨了进来,促狭似的讨巧,故意要踏得船身东摇西晃不得安生。不得安生的光景里秦明让那隔船的浪推了一把,刚踉跄一步又给人圈了回去——林涛俯低身子背着光亮与他两两相望,一手掌在他腰间,一手按在他膝上捏了两捏。秦明瞧不清楚林涛的脸,只有窗外莹莹点点的烛火隙进来模糊着他的模样。未几,觉出耳畔有人佯作叹息道:“初七就备下的家伙儿,你那会子却不肯理我。好歹今儿个赏面,也算老天爷赔我一个七夕。”秦明闻言动了一动,刚想嗖嗖冷笑着问他一句“备这家伙干嘛”,张嘴未待出声儿先让人捏着下巴喂了一股微甜的东西——话不投机,林涛这就身体力行告诉他“干嘛”来了。
秦明全无防备之际给他懵懵的哺了几口,一线热辣自那甜蜜蜜的掩护后头蹿出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竟是酒,酸酸甜甜果子丁香味儿,糯米酿出来的稠厚。林涛笑嘻嘻的亲亲他唇角,提溜起个酒罐子道:“源升号的好东西,我可没舍得全孝敬师父他老人家。这是枇杷酒,今年夏天入的窖——你也该学着喝点儿,要不然旁人灌你可是一杯就倒——这玩意儿还润肺呢。”秦明浸过了酒,这会子喘气儿都是果子味儿了。脑袋倒还清醒,躯体已然热蓬蓬的觉出底力不济来了。他一面心道“除了你谁还敢灌我”,一面撑着两手想掫林涛一个跟头。奈何那果子酒尝着温柔后劲儿却不厚道,掌心印在林涛结结实实的胸脯子上猫挠似的,比那船底一弯一弯的水波还要软乎,倒真印证了某人那句“一杯就倒”。
那人这便啧啧啧叹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边说边将酒罐子随手撇了,两只爪子一溜齐儿的招呼到秦明身上去。此时船已进了海子中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秦明没抓没挠的被林涛揉在怀里烘化成了一坛佳酿,从尚算置身事外的座儿上已然流淌进了那个迷迷离离的膛心,膛心四围尽是连片的茫茫水色,水色上载着莹莹星河,一时竟有些辨不清凡间云上。林涛就着花灯微光去捉他的脚踝,捉住便先捋了他的鞋袜,飘忽摇忽间也不知掉去了什么地方。京城九月初的天儿,虽说莲花犹盛,沾水到底是有些凉了。秦明身上蒸着酒气,两脚甫一透风便不自觉的缩了缩,林涛就顺着他的力道跟上去,干净利落扒他的长衫,手指在颈间稍停一瞬,觉出那副骨肉匀停皮囊之下的小巧喉结,紧张兮兮上下滑了一滑。
这一滑滑出了万丈红尘欲孽千里罗帐青纱,林涛头皮生痒,忍不住地指尖收紧。秦明仰着下颔轻咳两声,微凉手指缓缓圈住林涛手腕。如此悄静了一息,竟忽而将两条长腿挣脱了束缚、肌肤相亲着缠绵上来,里侧贴紧了林涛的腰。这样恍恍带怯却又锐利明烈的勾引,林涛直给他勾得腰间酥麻,呼吸也要狠狠一窒。便这般屏着粗喘抬头,正看见秦明偏着颈子枕住船舱里清凉凉的月光,满湖华彩在他柔和的侧脸上铺开一拢暖融融的万家灯火。
万家灯火。
万家灯火里,秦明正过脸来:“往后的中元节,你都陪我这么过吧。”
林涛怔了一怔,听着秦明语气里软糯糯的醉意,轻笑道:“好。”
等天下太平了,咱们每年都这么过。
舱外明光忽而大盛起来,亮处却不在水上。远远的天雾里升腾起浓白烟尘,与那尘烟一同远远近近飘送过来的还有重重叠叠的梵音经文。这该是到了时辰,宝应寺搬出来筹备数日的纸糊法船,照着旧历焚化了。活无常并死有份一同灰飞烟灭,慈航普渡超脱的是茫茫众生,孤魂野鬼留恋不留恋的,都该一同上路了。秦明在这样庄严慈悲的境地里将自己蜷进林涛怀里,像是要把生生世世的命轮都嵌入骨血似的,眼泪寂静而止歇不住的流出来。他想,今日这飘忽没根儿的孤魂里,该再没有秦明了。
而他又想,命犯孤煞的是我,招惹他的是我,在这浩然佛号之中颠倒色相无法无天的也是我。若真有什么因缘轮回不灭不尽的苦果,仍旧向着我来吧。
秦明的指尖陷进林涛肌骨。他轻喘着仰头向那层云穹宇之外——
你便……成全我这一回。
大约人醉了,总归是要反常的。
酒罐子咕咚一声落进什刹海里。莲花拂坠,寂灭一缕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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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待续
下一半是鬼故事